第3章 旧情
晨光中的义庄笼罩着诡谲的暗紫色天光,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呜咽,灵婴们回了停尸房的石雕之中,义庄的小院难得地安静了下来。
朱长寿挎着菜篮子,嘴里哼着无人听懂的小调,鞋底带起的尘土在朝阳里翻涌成赤色的金粉。
人刚跨过门槛,朱长寿便见到九叔半瘫在滕文斑驳的摇椅上,手中攥着半张散发着鬼气的枯黄信笺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“师父,您这是……”
朱长寿话音未落,九叔猛地将信纸揉作一团塞入袖中。
老藤椅吱呀作响,他侧身避开朱长寿探究的目光,有气无力地摇了摇手,随手抽出了一支洋烟,在叹息中缓缓地引燃。
朱长寿有些懵,自己从未见过九叔这副模样。
想了想,朱长寿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金元宝:“师父,阿福送了二两金子!我让他晚上过来!”
说罢,朱长寿从怀里掏出满是牙印的元宝。
“知道了!”
九叔轻轻地咳嗽了起来,青灰色的长褂在朝阳中显得暮气沉沉,他伸手接过元宝,了无兴趣的将元宝放到了一旁。
莫名地摇了摇头,朱长寿转身去了厨房,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买来菜,就端着一盆土豆从厨房出来,小心翼翼坐到九叔身旁,贱兮兮道:“师父,这是谁惹你不开心了,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!”
“嗯……无事!”
九叔依旧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,这让朱长寿瞬间哑火,这么撩拨九叔都没生气,看来是真的有心事啊。
可一盆土豆都削完了,九叔依旧没有理会朱长寿的意思。
沉默许久,九叔突然从老藤椅上坐起了身子,转头看着朱长寿,低声道:“长寿,在酒泉镇你和小月也生活了一年,离开这么久了,你有想没想她!”
朱长寿一愣,转头莫名地看向九叔:“师父,不是说好从那里离开以后就再也不提了那里了吗!你怎么又提那个地方了,再说小月只是和大师伯去了茅山修行了,以后也不是见不到了,有什么想不想的?”
“嗯……”九叔点了点头,随即又道:“那小红呢,那日你与她树下避雨,当真没有半分绮念?”
“都成白骨人了!”朱长寿一脸无奈地甩了甩手:“师父,小红魂都没找到!想不想有什么用!再说了,我和小红是很纯洁的友谊,我只是看着她可怜,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!”
“友谊……友谊……”
九叔轻轻重复了几遍,好似又想到了什么,连忙道:“任盈盈呢?他不是嫁到州府了,当时你有没有那么一丝丝的嫉妒?”
朱长寿彻底无奈了:“师父,你到底要说什么啊!别这么拐弯抹角的了,直接问就好了!”
“没有,没有!”九叔连忙摇了摇头,不过马上又问了起来:“张小玉呢,你对小玉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想法?”
“呃……师父!”朱长寿彻底无语了:“师父啊 ,您今日怎么竟翻些陈年旧账,还都是那些女孩的……嗯……您思春了?”
九叔神情一滞,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,双颊上还微微地泛起了淡淡的红色:“臭小子,说什么呢!我只是关心关心徒弟的情感问题,什么思不思春的!”
“师父,我又不是傻子!出了马家镇,我拢共就认识那么几个人女孩,您老挨个问了一遍!啥意思我又不是猜不到,怎么的……”说到这,朱长寿突然沉默了一下,脸上再次浮现贱兮兮的笑容:“师父,想起你的旧情人了?”
“什么旧情人,叫师叔!”九叔脸色一板,道貌岸然道。
“哦……师父的旧情人是师叔……嗯……师叔!”朱长寿恍然大悟,一副怪异的样子看着九叔。
九叔这时也反应了过来自己说错话了,顿时恼羞成怒,猛地从躺椅上跳了起来,抬手朝着朱长寿脑袋上一拍:“浑小子,三天不打上房揭瓦,我看你又欠收拾了!”
这一巴掌九叔是真的用了力气,拍得朱长寿脑子嗡嗡的,眼前到处是飞舞的金星!
不过九叔似乎没注意恍恍惚惚的朱长寿,背对着朱长寿,双手背在身后,语气深沉道:“为师年轻的时候也做过一些荒唐事,后来就没了你师叔的消息!不过今早我收到你大师伯的阴马传信,说找到了你师叔!”
九叔又沉默了下去,眼角带着难以言喻的怀念,脑中的思绪飘回多年前。
那时他们还年轻,同在茅山学艺,她总是把长发编成麻花垂在肩头,剑穗上系着他送的桃木簪。
有次围剿尸群时,她为救他坠入寒潭,上岸时湿透的道袍紧贴身躯,他别过脸不敢看,却偷偷在她换衣服时守在洞口,用八卦镜替她挡住风寒。
然后,自己进去早了,没忍住……
想到这里,九叔的眼中微微泛红,眉头紧蹙,片刻后无奈地长叹一声:“为了茅山那个该死的谋划,你师叔也入局了!”
“什么谋划?”捂着脑袋的朱长寿好奇道。
“这个不是重点!”九叔摇了摇头:“重点是她要嫁人了,可惜新郎不是我!”
朱长寿一愣,脑袋里竟莫名地浮现出一种很欢快的旋律!
晃了晃脑袋,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扔了出去,朱长寿愤愤地站起身子,怒喝道:“那个混蛋敢抢我师娘,师父你告诉我,让我劈了他!臭不要脸的……”
";哎……";九叔很是忧愁地长叹了,抬头四十五度角得望向了天际,语气沉闷道:";有些事情随不得我愿!要知道茅山七脉三百嫡传弟子,三十六位长老皆已入了局,嫁为人妇算什么?当年你千鹤师叔诈死,你大师伯驱逐屠龙,你师祖……";”
九叔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,眼神一紧,慌忙改口道:“这是茅山的千年大计,一切为了茅山!”
朱长寿没有说什么,只是愣愣地看着九叔!
“长寿!”九叔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,无力:“为师也不例外,大势之下,谁人可以独善其身?而你……”
九叔剩下的话还未出口,一声甜腻到齁嗓子的呼声突兀的自义庄外飘来。
“师哥……我来看你来了……”
正在感怀的九叔浑身一颤,瞳孔骤缩,一脸惊恐地望向义庄的大门!
慌乱间,九叔指尖竟迸出一抹阴冷的寒气,将院里的石桌生生崩碎了一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