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7章 都叫月儿
沈清月一声月儿,倒惹的陆远舟倏忽抬头,看向栖月。
整个显国公府,四房人家齐聚太夫人的宁寿堂。
栖月坐在陆恂下首,端庄守礼,目不斜视。
今日新妇敬茶,为显重视,又不抢新妇风头,她穿一身水碧色烟柳长裙,头上挽了规整的弯月髻,簪一支流光溢彩的绞金银丝嵌宝珊瑚梅花簪,簪头吐出小小一挂穗流苏,每条流苏上都垂了一颗鲜润红艳的珊瑚珠,摇曳垂在颊边。
这身打扮可谓十分低调。只腕上套一对羊脂玉镯,温润雅致,一看便是难得珍品。
沈清月新婚,如何也该穿正红,只是没想到她竟也穿了素碧色衣裙。
满屋的女眷,妯娌两个便水灵灵地撞了色。
且比起栖月的天水碧,她衣着颜色要深许多,衬着倒似老几岁一样。又插一支硕大的五凤朝阳赤金大珠钗,珠光四射,愈显得头重脚轻,有些不伦不类。
沈清月也暗自着恼,气栖月学自己。
她生平最爱碧绿,身边人众皆知。偏偏这头一日,姜氏便要抢她这新嫁娘的风头,与她穿同样的颜色。
即便是最严苛的目光,也不得不承认栖月生的妍好。眉目间迤逦清艳,一颦一笑均是天真明媚,丽色光耀,叫人移不开眼。
等到那一声“月儿”唤出,宁寿堂众人目光古怪。尤其是她身旁的夫君,离她最近,她也看得最清楚。
陆远舟下意识抬头时,目光所落之处,正是姜氏的位置。
沈清月这才想到,母亲曾与她提起过姜氏的闺名里也有一个月字。
连名字也要学人!
沈清月素日心高气傲,一般人也不放在眼中。可此时此刻,面对这满堂陌生的人,忽然就感到一阵心慌。
姜氏比她先嫁进来,她也是“月儿”,也穿了碧色,甚至自己夫君的目光,也落在她的身上。
处处都压她一头。
不知为何,五月的天气,沈清月竟生生打了寒战。
厅里的气氛有片刻的凝滞。
太夫人是不管这些的,接过茶,坐在上首说了两句给小辈的恭贺话。
等轮到新婚夫妻朝显国公夫妇敬茶,陆成笑呵呵喝了茶,一切如常,王夫人却颇是慈爱,眼角还泛出隐隐水光,对沈清月道:
“好孩子,你与远舟要互敬互爱,濡沫白首。”
喝过茶后,又对陆远舟道,“还不扶快扶月儿起来。”
这便是婆母给新妇撑腰了。
大户人家,这代表的不仅仅只是一个名字,而是当家主母的偏心。
接下里便是走流程,陆氏族人众多,一圈人敬下来,也颇费一番功夫。敬过茶,底下还有弟弟妹妹要认。
轮到最小的八小姐时,玥儿仰着小脸,脆生生朝沈清月道,“我也叫玥儿呢!”
嫂嫂说,大哥哥已将这个名字记到族谱,她叫陆曦玥!
沈清月从听到小八说自己也叫玥儿时,脸色便有些不好,只觉得这小小女孩是在嘲笑她,非要占着一个名字。
等到小八指着栖月的方向,大声问,“这是嫂嫂给我起的名字,很好听是不是?你也是嫂嫂取的名字吗?”
她的脸色便有些挂不住。
她也是八小姐的嫂嫂,八小姐却只肯叫姜氏,当众给她难堪。
也不知是否姜氏背后指使。
栖月也没料到小八来这一出。她才记入族谱不久,逢人便说自己的名字。
于是解围道,“小八,这也是你嫂嫂,是你二哥的夫人。”
玥儿笑着拍手,“两个嫂嫂都叫月儿,太好了,我们都是一样的!”
沈清月这会儿是一声也笑不出。
她素来在家被人捧惯了,无论做什么都是头一份,这会儿却与两个庶女撞了名字,又被当面点出来,能维持体面便不错了,叫她再说什么违心的话,却是强人所难。
倒是身旁的陆远舟笑着接过话,“月儿的确好听。”
沈清月当时便挂了脸。
可她再是个曲高和寡的才女,人情世故也不能不顾,新婚头一日,新妇怎么也不该甩脸色。这是很失礼的事情。
于是又恢复神情。
只是这里人人都生着一双利眼,她生了气,大家面上不显,肚里却不是不笑。
王夫人对上二夫人意味深长的笑,心里暗暗着恼沈清月给她的远舟丢脸。
敬过茶后,接下来便是商议做冥寿的事宜。
太夫人共生了三子两女,大女儿没出生多久便夭折了,小女儿倒还是平安长大,又订了亲,却在出嫁这一年突染急病去了。
惹得太夫人大病一场,从此便青灯古佛,算起来至今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。
这回便是为了这个女儿做冥寿。
刘妈妈是府里的老人,与栖月唏嘘,“那时候还在前朝,咱们家也没有如今煊赫,炀帝暴虐,老太公祸从口出,当朝被下了狱。全家人眼看跟着要遭殃,太夫人实在难以支撑,当朝国舅是个好色成性的,老太太无法,只能委屈了二小姐……”
剩下的话,刘妈妈没再说下去,可栖月却猜到了。
心里一时空落落的,追问道,“后来呢?”
“老太公被无罪释放。一个月后二小姐也叫一辆小车送回家来。再不久,便……故去了。”
那时候刘妈妈还只是个小小的媳妇子,所知也不很多。只是二小姐心善,有回她犯错被管事嬷嬷痛骂,是二小姐说不追究,才免了她一顿打。
刘妈妈至今都记着二小姐的好。
外面的日头明晃晃,这样炎热的天气,地面被热浪滚着,空气扭曲,人像是走在火堆上。
天气热得很不寻常。
栖月朝着窗外看了一阵,才问道,“这件事,知道的人多吗?”
“不多。”刘妈妈摇摇头,“经过手的人都被处理了,大约主子们知道的也不全,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。老奴也是机缘巧合。”
难怪要做冥寿。
从来冥寿都是祭奠尊长,再没有长辈替小辈大肆操办的道理。
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在。
主仆两个唏嘘一阵,心中都不好过,便不再提。
这日,松青从外头带来一个消息,说二郎君的院落,时常能听到争执之声。深宅大院,普通口角也传不出来,可昨晚半夜,不知为何,陆远舟与沈清月突然又吵起来。
起先吵架声压得很低,但越吵越响,才被外头听了去,据说隐约还牵扯出这回做冥寿的陆知蕴,说什么晦气,砸了一地的东西,陆远舟气得要打人,好歹叫底下人劝住了,一怒之下去了书房。
沈清月哭了不住,大半夜敲了嘉乐堂的门,求婆母为她做主。
动静闹得太大,饶是王夫人这当家主母,也压不住底下的声音,事情渐渐传开。
松青性子活,常与外院的小姐妹玩耍,听到这个消息,立时便告诉了栖月。
栖月想起陆远舟婚后次日早上,沈清月叫小八一句话弄得挂脸,隐隐看出她这位弟媳骄傲又天真的性子。
刘妈妈当即撇嘴,露出鄙夷之色,“这就是咱们太太千挑万选的儿媳,这就是贵女做派。”
栖月叫松青不许再传话出去,叮嘱刘妈妈,“约束玉笙院上下,都不许议论此事。”
刘妈妈点头,“夫人放心,我晓得轻重。”
他们不说,自然有的是人说。
连大房都挡不住,其余三房更是传什么的都有。只是栖月对于陆远舟的事一向避之不及,便错过许多精彩部分。
至于后续情形,王夫人如何叫两人言归于好,就更非她操心的事。
很快,便到了做冥寿的正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