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8章 六年前

十四岁的沈怀卿浑身是血,骑着顾辞母亲给他备好的快马离开了顾家大宅。

沈家大院的方向,火光冲天,照亮了半个黑夜。

他用尽全力踢了下马腹,却因动作太大牵动了其余伤口。

被弯刀划破了好几处皮肉,随着马背颠簸不断。他眼前一阵阵发黑,可也不敢停下。

身后可能还有追兵,母亲用命换来的逃生机会,他不能辜负。

他要活下去,总有一天... ...

他要向顾庆海讨回一切!

不知逃了多远,也不知逃到了哪。

只感觉身下的马匹速度越来越慢,自己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。

血浸透了半边衣衫...

眼皮也在慢慢合上...

在一个半山腰的下坡路,马儿前蹄一软,沈怀卿整个人被甩了出去。

身子直接砸向路边的碎石堆上。剧痛从全身各处传来,他眼前一黑,失去了知觉,

醒来时,陌生的房梁进入了他们的眼底。

“怀卿哥哥你醒了?”

听到熟悉的声音,沈怀卿愣了会。费力地睁开眼。“阿昀?”

沈昀点点头。

沈怀卿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朴的竹屋里,身上缠满了绷带。

“这是哪?”

“莫林山。”沈昀扶他坐起来,“怀卿哥哥,你睡了三天。”

房门被推开,一女人手捧着汤药走进。

沈怀卿抬眸望去,哑声道:“顾夫人?我以为你们早已离开永安城了。”

顾夫人将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,轻笑着摇头:“哪是这么容易离开的?千面阁难不成丢下不管了?”

她顿了顿,眼中闪过几抹冷意,“况且,顾庆海没死,我可不想就这么走了。”

听到顾庆海三个字,沈怀卿浑身一僵。母亲破窗而出的那一眼,父亲被乱刀砍倒的身影突然涌现... ...

脑袋炸裂般地疼起来,眼前一阵阵发黑。

“我... ...睡了多久?我爹娘他们... ...”

屋内骤然安静下来。

顾夫人沉默片刻,终是叹了口气:“你娘被挂在城外高墙整整三日... ...活生生被熬断了气。”

她声音很轻,可沈怀卿却只觉得尤为刺耳,

他猛地撑起身子,伤口几乎全体崩裂。

“为什么!你们为什么不救她?!阿昀当初假死,我也帮了忙!为什么你们不救我娘?!”

沈昀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后退一步,眼眶含泪的躲到了顾夫人身后。

顾夫人神色不变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:“你以为我不想吗?”

“顾庆海为的就是引你现身,那些杀手几乎没离开过!但凡靠近城墙百步者,格杀勿论。”

沈怀卿的拳头攥得死紧,唇角也被他咬出血渍。

“怀卿啊,但凡有一丝机会,我也会救下你母亲。但你心里清楚,那顾庆海不知道勾结了谁,背后势力通天,我们没办法匹敌。”

“三日...三日...顾辞哥呢?明昱哥呢?!他们在哪!他们在做什么!”

沈怀卿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,崩溃地哭出声来。

十四岁的少年浑身发抖的蜷缩在床上,阿昀红着眼,小心翼翼上前抱住了他。

木青云顺势踏入。

他摸了摸男孩的头顶,安抚了会。随即看着床上崩溃的人儿,眼神微眯:“想报仇吗?”

木青云的嗓音就这么冲进沈怀卿的耳中。

他抬头,模糊的视线里,看见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站在床前。

右手却握着一根拐杖。

沈怀卿的呼吸滞住,“你是谁?”

木青云淡淡道:“木青云,小昀的生父,千面阁阁主。”

沈怀卿颤了颤眼皮。

顾夫人轻声道:“怀卿,我们可以帮你。”

“帮我?”沈怀卿冷笑,眼中恨意翻涌,“怎么帮?是能让我娘活过来,还是能现在就去杀了顾庆海?”

木青云神色不变,“现在还动不了他,再者...杀你爹娘的真凶你不想知道是谁吗?”

“你...说什么...”

“你爹娘死得蹊跷,顾庆海一个商贾,哪来的本事调动那么大批杀手?只有一个原因,你爹娘得罪了人,而顾庆海拿了你爹娘的人头当了投名状。”

顾夫人叹了口气接过话:“你来顾家时,才九岁。很多事,你爹娘都没有告知你。但现在不晚,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。”

木青云拄着拐杖随意的走了两步:“顾庆海不过是踩着你爹上位的卑鄙小人。你难道真想让那些人逍遥法外?”

沈怀卿垂眸,盯着床面发呆:“为什么帮我?”

木青云的拐杖点过地面,沉声:“因为你足够恨,仇恨会让你坚持下去。”

窗外掠过一阵凉风,顾夫人将手收进衣袖。而沈昀把脸埋进了他阿娘的衣摆里。

沈怀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呕出的血沫溅在被褥上。

“怀卿哥哥!”

沈昀哭着扑上来要扶,却被木青云一把拦住。

“沈怀卿,你没得选。你只有留在莫林山,留在千面阁才有机会报仇!”

男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的少年,“想想你娘被吊在城墙上的样子,想想那些刀是怎么砍进你爹的骨头... ...”

“够了!”

沈怀卿猛地抬头,眼睛充斥着血丝。他竟生生将床头一根硬木折断,咬牙切齿:“我要他们...血债血偿...!”

木青云终是满意点头。

在莫林山养伤的头一个月,沈怀卿几乎日日都在高烧中度过。

伤口反复溃烂化脓,请来的大夫索性也在莫林山住下。

十岁的沈昀一天下来,除了睡觉时,几乎守在沈怀卿的房间,寸步不离。

“怀卿哥哥,喝药了。”

沈怀卿睁开眼,瞳孔里映着那张小脸蛋。有时候的他会分不清,这是在莫林山还是顾家。

“今天...是第几日了?”

“第二十七天。”沈昀舀起一勺药,“阿娘说再坚持三天,伤口就能结痂了。”

药汁入口,苦得舌根发麻。

沈怀卿突然想起去年生辰,母亲特意为他熬的雪梨汤。

那时,他还特意让母亲多煮一碗,只为和顾辞一起吃。

那甜味好似还在舌尖,可煮汤的人已经没了。

又想到了母亲,以及那个忘不掉的人。他猛地侧头,一口血喷在沈昀的衣襟上。

“阿昀!”

顾夫人闻声冲进来,手里还沾着捣碎的草药。她迅速按住沈怀卿,转头对吓呆的儿子道:“把陈大夫叫来。”

大夫进来时,沈怀卿已经陷入昏迷。

陈大夫三指搭在少年腕上,眉头紧锁,“心脉郁结,这样下去,伤还没好,人就先废了。”

沈昀眨巴着眼睛,他仰起头,拽上顾夫人的衣摆:“阿娘,孩儿有办法... ...”

顾夫人低头看他,眼底浮起几分犹豫:“阿昀,你怀卿哥哥现在受不得刺激。”

“可这样下去... ...”沈昀突然踮起脚,凑到顾夫人耳边说了几句。

顾夫人眼睛发亮,立即点头离去。

三日后,沈怀卿在剧痛中惊醒。

他做了个噩梦。

他梦到,顾辞站在火光里,手持弯刀,没有半分往日的温和。

“顾辞哥哥... ....放了我娘... ...”

他不管如何哀求,梦里的顾辞无动于衷。

沈昀见他睁开眼睛,立马凑过来。

“怀卿哥哥能走动吗?”

沈怀卿试着动了动,断裂的肋骨虽有些疼但应该没什么大碍。

但撑着床头慢慢坐起来:“应该可以。”

沈昀取来一件皮大氅披在了沈怀卿身上,又往他手里塞了个暖炉。

便带着他去到了莫林山的另一侧。

当走过最后一道小路后,沈怀卿的呼吸突然凝滞。

两座墓碑立在月光下,碑前供着云梦城特有的糕点,香炉里三柱线香已经快烧完了。

“怀卿哥哥,很抱歉,你爹娘的遗体被顾庆海一把火烧没了。不过,我让娘亲派人去了趟云梦城。”

沈昀蹲下身,指着墓碑,“从你们旧居的箱里找到了沈伯母最爱的绸缎,还有沈伯父曾提起过的玉雕。”

“你以后若是想他们了,可以来这... ...不要自己一个伤心... ...好吗?”

稚嫩的语气让沈怀卿泣不成声。

“谢谢你...阿昀...”

当日,沈怀卿便在那墓碑旁呆了一夜。

顾夫人来接人时,少年正跪坐在墓碑前,背挺得笔直,肩头积了一层露水。

听到脚步声,他没有回头,只是伸手拂去碑上落叶。

“怀卿,”顾夫人轻声唤道。

他们在顾家相处了五年,也算看着这个孩子长大,如今无父无母,怎叫她不心疼。“该回去了。”

沈怀卿机械起身,跪了一夜的双膝像是感觉不到痛处,眉头也不见他皱一下。

转身时,顾夫人不由一怔。

眼前这个眼神清明的少年,与头一月判若两人。

身后传来枯叶被踩碎的声响,沈怀卿没有回头,他知道是谁。

“三日后就要入阁了,一年受训。考虑得如何?”

“沈阁主认为我还有选择?”

木青云拄着拐杖走近,目光落在那两座无字碑上。“你当然有。现在转身下山,隐姓埋名过一辈子,没人会拦你。”

沈怀卿带着怒火抬头:“然后让我爹娘死不瞑目?让顾庆海和那些畜生逍遥快活?您明知我不会走,说这些做什么?”

木青云嘴角上扬:“既然如此,还不改口?”

少年发愣,随即反应过来。

双膝触地:“师父在上,请受徒儿一拜。”

三日后。

莫林山的清晨总是带着湿冷的雾气。

沈怀卿站在竹屋前的石阶上,盯着远处失神。

“怀卿哥哥,该喝药了。”

沈昀端着药碗从屋内走出,十岁的孩子踮着脚将碗递到他面前。

沈怀卿接过药碗,一口气喝完。

距离那场变故已过去一个月,他的外伤基本痊愈。

“阿昀,师父在哪?”

“爹爹在书房,怀卿哥哥要入阁了吗?”

沈怀卿没有回答,只是揉了揉沈昀的头发,转身向竹林深处的书房走去。

莫林山说大不大,说小也不小。

普通的几间屋子,但在山里来说很是隐蔽。

这也就是顾庆海为何一直没有找到沈怀卿的缘故。

沈怀卿推门而入时,木青云正用一把小刀削着一块人皮面具。

“来了?”

木青云头也不抬,“明日入阁仪式,你准备好了?”

沈怀卿站在桌前,深吸一口气:“师父,入阁前...我想下山一趟。”

木青云手中的刀停顿了一瞬:“去哪?”

“顾家,我想见一个人。”

书房内突然安静下来,木青云放下小刀,表严肃:“你可知,若被顾庆海,我没办法救你。”

“我知道,但师父放心...”他笑着指向木青云手中的人皮面具,“我不会被发现。”

“为什么要见他?”

沈怀卿低头,“没什么,问一句话而已。”

他想问顾辞,为何将他与母亲的藏身之所泄露给顾庆海。

他想知道为什么。

木青云沉默片刻,突然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新的面具扔在桌上:“不要逗留太久。”

沈怀卿伸手去拿,却被木青云按住:“记住,无论听到什么,看到什么,都不许动手。你若暴露身份,千面阁不会救你。”

“我明白。”

沈怀卿抽出手,小心地将面具收进袖中。

下山的路比想象中漫长。沈怀卿戴着面具,化作了位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,混在进城的人群中。

永安城还是如之前一般喧嚣。

顾家大宅的大门紧闭。

沈怀卿站在街角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。一个多月前,他就是从这里浑身是血地逃出来,而父母却永远留在了里面。

“这位爷,您找谁?”

管家见他在门前徘徊,主动上前询问。

沈怀卿压低声线:“在下求见顾二少爷。”

管家上下打量他一番:“二少爷一月前外出,至今未归?”

“外出?去哪了?”

管家也不太清楚的说道:“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怎么会知道,不过啊我听说,二少爷和大少爷在一起,想必是出门游历去了。”

游历... ...

沈怀卿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。

顾庆海害死了他爹娘,顾辞竟然还有心思去游历?明明知道他没死,为何不去找他!

顾辞!你竟这般无心!

他强忍着怒意问:“不知二少爷何时回来?”

“这可说不准。”

管家摇头,“要不您留个口信?”

“不必了。”

沈怀卿转身离开,指甲已经刺破掌心。